【喻黄】流年（三）
两人分手的第一年，黄少天处于一个十分反复癫狂的状态。
他常常做梦失眠，上一秒恨喻文州恨得咬牙切齿，下一秒立刻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他在心里不断责怪喻文州为什么非要挑他的毛病，他的想法或许不成熟，可他就不能一起想想更好的在国内的出路吗？为什么非要走呢？他那么明显的挽回，喻文州是瞎了吗？为什么一直看不到？
有时他又会想，一定是他态度不好所以喻文州也生气了。是的，虽然喻文州脾气非常好，但到底也是个人，被自己的恋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肯定也会有心情不好，不想理他的时候，绝对是的。
一想到这里他就会控制不住地联系喻文州，想给他的手机打电话，想对他低三下四地道歉说自己知道错了，想请求他的原谅。
黄少天也确实给他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是早上睡醒时打的，无人接听。他想这个时候喻文州那边可能是晚上，所以没接到，等他睡醒后看到来电一定会回拨的。然而第二天黄少天盯着满格的手机信号看了一天，依旧没有收到喻文州的答复，他想喻文州大概还在生气，于是鼓起勇气又打了次电话。
还是无人接听。
后来他们分手的消息不知从哪儿传了出来，那时所有知道他们分手的人，对这个消息反应都是“居然是喻文州提的分手？黄少天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即使是跟他比较亲密的张佳乐也一直都认为他被甩是他自己本身的错。
黄少天也渐渐有点被洗脑了，有时也会特别绝望地想，他大概真的是糟糕到了一定地步吧。连喻文州也有忍受不了自己，烦到连求和都视而不见的时候，害他有一种全世界再也不会有人喜欢他的感觉，以至于后面对谈恋爱都开始产生阴影，四年了一个暧昧对象都没有。
分手的第二年，黄少天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把对方的大部分联系方式以及存在痕迹从生活中抹去，同时也换了自己的联络方式彻底变成宅男尝试着重新开始，原本没有想过，但却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最后甚至连房子也开始换了。搬家的时候黄少天把索克萨尔的手办都给扔了，那是他那里剩下的最后一点跟喻文州有关联的东西。
冥冥之中，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帮他跟喻文州说再见。
黄少天隐隐觉得喻文州死了。
当然他知道事实上他还在大洋彼岸好好地呼吸着，但他就是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个最爱他以及他最爱的喻文州应该是死透了没救了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天，他把自己灌到烂醉然后控制不住地大哭一场。
很神奇的是，在那之后他竟然再也没梦见喻文州了。
分手的第三年，累积了两年的负面情绪终于还是被时光悄悄碾碎，与此同时爱意也几乎消磨殆尽。黄少天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听人提起喻文州的种种，他开始重新整理规划自己的未来，一切都在慢慢走上正途，开始变得越来越好。
而时至今日黄少天已经愿意承认自己当初强留喻文州是种非常不成熟的举动，他自己没本事还非要把喻文州也拉到跟他同样的层次，简直自私自利可笑至极。
面对喻文州并没有“这是我曾经深爱过的人”那种时过境迁的感慨，而是“这是我前男友”这种冷淡的标签。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黄少天道，“我为当年对你的打扰表示道歉，你也来找了我两次，我们扯平了，以后不要再纠缠不清。”
喻文州拢起眉头，用一种似乎被他伤到了的表情和语气说：“少天，以前是我不好。”
黄少天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喻文州，我不想再去纠结过去的对错，我知道你做什么总有理由，我也不可能什么错都没有，但我不想向你忏悔和反省我的过错，我已经得到过报应了。”
所以现在是我的报应来了啊。喻文州在心里道。
聪明如他，已经从两次的接触中看出来，黄少天是真的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纠缠。
曾经他所以为存在过的可以回旋的余地全部都是自作多情的脑补。多深的爱都抵不过四年冷暴力的摧残。
喻文州在黄少天咄咄逼人下，也悄悄隐去了自己的情绪，努力摆出冷静的样子。
他了解黄少天，嘴里说得这么厉害不过是要他死心，如果再不摆出放弃的态度来，他肯定又会说出更多尖锐的话来，可冷静下来之后，他又一定会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感到内疚和难过。他的少天，一直就是这样善良的人，不管他们之间有过多少恩怨情仇，他都不会觉得对方理所应当要承受他的千刀万剐。
就像现在一样。
明明他们之间的分手错不在他，但他也会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将这件事全部怪罪于喻文州。
“少天，当年的事错不在你。”
黄少天想要让他闭嘴，但是抬头一撞见喻文州的眼神又不由噤声。
“是我的家人。”喻文州顿了顿，要他坦白这些其实还是有些艰难，“他们说只要我出国留学，回来之后我们还在一起，他们就接受你。”
黄少天张了张嘴，一时间百感万千，过后又觉得荒谬可笑，同时又对喻文州的卖惨行为而感到有些生气。
“所以？你是想说你甩了我就是因为想跟我在一起？你承受了很多压力，你伟大，你了不起是吗？”
“不是的。”喻文州语气难得有些着急，“你的父母接受了我，我当然也希望少天也能被我的家人接受。”
“那你可以告诉我！”黄少天瞪着他低吼，大概是他瞪得太用力了，总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然后慢慢地氲出水汽。
喻文州微微避开他的眼神：“他们给出的条件就是，不让我告诉你，希望我们因此而彻底分手。”
黄少天怒极反笑：“那恭喜他们了！美梦成真。”
“少天，四年来我之所以遵守约定，不把这件事告诉你，也是因为不希望你对我的家人产生反感。”
“哈！”黄少天冷笑一声，“那你现在说出来我一样会产生反感。这不是有违你的初心？喻文州，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虚伪？”
直到此时此刻，喻文州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黄少天的心情。
分开的四年中两人的处境完全相反，喻文州十分清楚他们为什么而分手，尽管他能想象得到黄少天的不知所措，但总得来说，他觉得自己可以弥补，他愿意竭尽所能地用余生来修复这段关系，他活在回国就能复合的梦里，完全低估了黄少天所承受的绝望。
他不爱我。
这是一句多么可怕的魔咒。
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吞噬掉了摇摇欲坠的勇气。
在得到过的前提下，好像连自尊心也变得庞大了起来，再也忍受不了一丝的不公平，付出多少就希望得到多少，对方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就停止了回应，于是连自我坚持的立场都没有了。
黄少天只能被动着，一起选择了放弃。
“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喻文州平静道，“你不爱我了少天，我能感觉到。把它说出来只是不想让它成为你的心结，那件事从来都错不在你，我其实很高兴你能那样挽留我，但我可能留不住，也没有立场留你了。”
喻文州离开前说，少天，失去你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了。
黄少天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黄少天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不会再遇见喻文州了。
这种强烈的预感曾经出现过两次，一次让他死心，一次让他彻底地放下的喻文州。但事实证明前两次预感完全错误。因此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强烈的自我暗示心理，在这种十分高级的催眠下他走出了失恋的阴霾。
而这一次的心理暗示，大概是为了帮他抹去那股一想起来就有些坐立难安的罪恶感吧。
竞技圈的人际交往相对单纯，每天的生活主题基本都围绕着荣耀。鲜少有人会提及自己的私生活，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家庭你的背景，只要实绩牛逼就行。彼此之间最亲密却也最陌生。
黄少天私下接触过几次喻文州的家人，都是在普通朋友阶段去的他家，心情特别坦荡，也没有很刻意去琢磨他们的态度，因此对他的家人只有一团特别模糊的概念。
那时喻文州家人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特别淡漠。但那种明显的忽视并不会上升到让人不舒服的地步，不过当他提议“去网吧打游戏”时他们的家人还是会忍不住露出不太赞赏的表情，然后硬邦邦地嘱咐“要早点回来。”
很久以后黄少天才在跟喻文州的一次聊天中无意捕捉到一些信息，喻文州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都是做学问的，所以家里人对他寄以厚望，希望他将来也能当个学者，对他辍学打游戏这件事本身就不是很高兴。
可想而知，当他们发觉自己的孩子不仅爱打游戏，还爱了一个男人之后，喻文州该面临多大的家庭场面。
对出柜这个事，黄少天想得十分简单。就是他到了一个会被开始催婚的年纪了，但是他又不想结婚，那总得交代一下不想结婚的原因吧，于是就自然而然地跟父母说了喜欢喻文州的事。
在说的当下他确实也思考过父母大概会有反对意见，可是他无所畏惧，不管怎么说他的经济独立，即使他们不谅解，生气，不认他这个儿子，他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惨淡到无依无靠。总之他就是喜欢喻文州，不想随便编个谎言来搪塞他们。他爱喻文州，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非要隐瞒？
令黄少天本人都感到意外的是，他这个柜出得太顺利了，顺利到没有面临任何的苛责，顺利到甚至得到了父母的祝福。
所以他永远都无从体会喻文州在面对父母失望和愤怒时是种什么感觉。
平心而论，如果当时黄少天的父母提出分手四年还在一起就接受他们的条件，或许他也会忍不住想试试到底能不能两全其美。
虽然心里可以特别冷酷地说着，父母的认可一点都不重要。可是毕竟也是喊了几十年爸妈的人，说到底，心里还是希望他们能开心点，不要一想到自己就只剩下满满的失望和叹息。
黄少天有些后悔自己那样对待喻文州，可是他也特别清楚，自己现在不能去找喻文州。
是的，不能。
因为内疚，惭愧，后悔，这些情绪都不是爱，他不能为了排解自己内心的不安而再去打扰喻文州。他不能出现在他面前，不能跟他说对不起，不能给喻文州任何希望，否则就太残酷了。
家政每隔两天来一次，黄少天惊险地踩着断更点又写了两篇更新，第四天他出了一趟门。
楼里的住户对他已经有种自来熟的感觉，见面被问过楼下咖啡店的帅哥最近怎么没来？你们和好了吗？黄少天含含糊糊地说好了。
日子就这样磨磨蹭蹭地到了周末，黄少天写完稿已经到傍晚，专注力一卸下来就觉得饿，打开冰箱只剩下一罐汽水。将它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的时候忽视灵光一闪，记起自己已经一个星期没去父母那里报道了。于是稍微收拾了一下，开车去蹭饭，黄少天一向善待自己的，途中还特意打电话回去点了几道想吃的菜。
而现实又一次给了黄少天一记耳光，回到家时，三双饱含各种不同暗示的眼神齐刷刷地看着他。
没错。三双。
喻文州也在。
凭借多年相处的默契，两人仅仅对看了一眼就迅速交换了想法。黄少天在三秒钟之内就收起了他的惊讶，表情，肢体都十分自然地走到喻文州身边坐下。然后装作一副咬耳朵的模样但音量却能恰好地被旁人听见：
“不是说公司太忙，下礼拜才有空过来吗？”
说实话，黄少天是真的忘了要跟父母解释他跟喻文州分手这件事。不过目前这阵仗实在是不好解释，毕竟喻文州已经在四年前就跟他断得十分干净，没把一切跟父母交代好是自己的锅，作为前男友，喻文州没有义务为他再一次分担父母这边的压力。因此当下，黄少天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了。
喻文州还没来得及说话，黄爸爸就先哼了一声。
开头的震慑力很足。
在接下来的饭桌上黄少天第一次意识到自家爸爸原来这么巧舌如簧，一个劲地罚喻文州酒，理由还各种冠冕堂皇，蛮不讲理，道德绑架，不喝就是渣男滚。什么“把我宝贝儿子拐走了又扔在国内四年”，又或者是“回国快一个月了都没想过要上门拜访”。
关键他灌喻文州的酒还是白的，用的杯子也不小。
到第三杯的时候，黄少天实在忍不住了，他觉得喻文州再喝这人情他都还不过来了，于是抢过喻文州手里的杯子说：“这些事都有我的一份，这杯我来喝。”
“放下！”黄爸爸呵斥，“你喝了回去谁开车？”
喻文州又照单全收地把第三杯喝了。
“好了，别光喝酒了。多吃菜。”黄妈妈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直接打断了黄爸爸正要发起的第四轮劝酒。暗地里还掐了自家老公一把，小声骂道：“你把人小喻灌醉了后面收拾照顾的不还是你亲儿子，再说，没看见儿子心疼了？”
当然，这个小声的音量也差不多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黄少天以前没脸没皮主动秀恩爱秀惯了，第一次被动秀恩爱，而且还是分手后，多少有些窘迫。他下意识看了眼喻文州，发觉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压制不住的笑，立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他还是担心喻文州也跟他一样什么都没吃就过来，一到这儿马上三杯白酒下肚，怕他难受席间不断给他夹菜。
喻文州起初还没多大不适，吃了会儿东西之后，那股劲就慢慢从胃里返了上来，开始觉得整个人都烧得慌。
“爸，妈，我们吃好了。要不……就先走了？”一直在注意喻文州的黄少天一发现不对劲，立刻开口。
黄爸黄妈自然也看出了喻文州的状态，没多挽留随他们去了。
喻文州喝酒不上脸，但他的脚步是浮着的。黄少天一路架着他喋喋不休地走到停车场。
“喻文州，你觉得怎么样？想不想吐？是不是吐出来会好点？那需要找个地方催吐吗？对了开你的车还是我的车走？啊，算了还是坐你的车吧万一你在路上吐了呢？我很少开车出门的，不想再跑趟洗车店。喻文州你车钥匙放哪儿了？”
黄少天先在靠近自己这边的口袋里翻了翻，没找到，于是越过半个身子过去翻另一边的口袋，喻文州一下没了支点身形不稳，直接往前扑了一步，黄少天伸手捞了他一把，没意识到两人的姿势看起来跟拥抱差不多。
等他拿到钥匙想去开车时才发现喻文州牢牢地圈住了自己。
黄少天轻轻推他。
喻文州在他脖子旁呼着热气，带着醉醺醺有些黏腻口吻，像是撒娇又像是耍赖：
“少天，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