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流年（八）
短短两条路，黄少天却像是走了两年多才走完。
到达写字楼的那一刻，黄少天又一次惊觉自己是个傻叉。写字楼的门禁倒是不严，刷身份证就能进，但他压根不知道喻文州的公司叫什么名字。所以他这一路走来的各种纠结和自我说服都是在干嘛啊啊啊啊。
就当黄少天快被自己蠢到自闭的时候，有个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嗨！老板——”助理暗暗咬住自己的舌头，才没让那个“娘”字脱口而出，“您是来找我老板的吧？”
黄少天看了她一眼，不认识。
“我叫陈希，是喻文州的助理，上次去给他送过衣服。”
黄少天怔了怔，第一反应是：完了，认识喻文州那肯定也认识他。
怪他当年过分高调，以至于现在在百度上搜索喻文州的前三联词依旧是“喻文州黄少天”“喻文州黄少天出柜”“喻文州黄少天分手”，就连“叶修”、“荣耀”、“蓝雨”这几个大流量词汇都得往后排。
他又扫了眼对方的表情，那眼里极力克制却依旧在散发的光芒他可太眼熟了，行吧，同居实锤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走，我带您上去吧！”陈希明朗地笑道，自来熟地招呼他一起乘坐电梯。
“好，那谢谢你了。”黄少天注意到她手上提了两个大袋子，顺手接过一袋。这个动作正中陈希下怀，在他接过袋子时忍不住低头闷笑了几声。
电梯到达33楼，屿㞷科技有限公司。
黄少天进到公司最大感受就是——有点下不去脚。
办公室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套着睡袋的员工，走道旁放着好几个移动式衣架，看出来大家几乎是在公司里安了家。陈希领着黄少天直达会议室。
还醒着的人，几乎都在会议室里开会，他们的谈话并没有因为旁人的到来而中断，直到陈希走到他们身边递餐盒时才会稍稍分神，下一秒拆开饭盒，也没看菜色如何，一边把饭菜往嘴里扒一边又继续投入话题。
黄少天只能隐约从几个词汇里捕捉到他们在聊程序优化的事，陈希从袋子里拿出几个餐盒递给黄少天，示意他拿给喻文州，黄少天也早就放弃挣扎和解释，从善如流地给人送过去，反正他本来就是来找喻文州的，很顺路。
喻文州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大家的汇报，在餐盒递过来之前只是轻微地撇了一眼，但很快，他便抓住了正打算缩回去的那只手，回过头时看到陡然出现的黄少天，眼神也跟着亮了一下，他把离自己不远的空椅子拉到身旁，低声道：“等我一会儿。”
黄少天轻微地挣了一下手，没挣开，也不好发难，轻手轻脚地在他身边坐下。他本不想引起大家的注意，没想到刚坐下鼻子又一痒，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这下，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他了。
然后喻文州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外套脱了，给他披上。
从不少人忽然明白过来并且明显带着揶揄的表情中，黄少天捕捉到一个信息，自己又被人认出来了。
很好，在场估计没人相信他们已经分手了。
喻文州轻咳一声，唤回大家的注意力：“大家继续说事吧。”
大伙也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便把八卦之魂压下，纷纷对之前讨论的问题，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吃饭了没？饿不饿？”倒是喻文州开起小差，还分了黄少天一个盒饭。
公司里男同事比较多，陈希订餐并不按人头数来，总会多买几份以防有人吃不饱，黄少天睡了半天确实也有些饿了，接过盒子挑挑捡捡地吃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讨论事情。
等大家讨论得差不多时，黄少天也吃了个七分饱，以为可以跟喻文州聊会儿私事，没想到陈希又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我这边其实有一个坏消息和不算坏的消息要告诉大家，坏消息是我们大概要先搁置自主研发的游戏项目，争取和时下最热言情IP电视剧制作方合作开发手游。虽然我们自主研发的游戏已经有一些眉目了，但要等它上线运行，短则半年，慢则一年，在这一年当中我们公司不能只出不进。而言情IP手游开发起来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公司只要拿下与剧方的合作，就可以迅速实现盈利。”
虽然这个话题黄少天听着比上一个明白些，但总感觉这场会议是要没完没了地开下去了。他来这里就是还喻文州手链，就算……就算有别的什么目的……最多也就是顺带看看他到底在忙些什么，根本没想陪他们开会。
黄少天从兜里掏出手链，不动声色地在桌底下给喻文州递过去。
他想走了。
喻文州收了手链，没放开他的手，递了个眼神给他要他再等等。看着有些可怜。
黄少天虽然清楚他这是吃准了自己不会当着旁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故意卖惨，而他确实不会当着旁人的面让喻文州下不来台，这惨也只能买了。
他心想那就再给彼此五分钟吧。
不论是喻文州，还是他自己。
就用这五分钟做最后的告别吧。
在这五分钟里他坦然地坐在喻文州的身边，接受喻文州对他的爱意，对他的挽留，对他的眷恋，也接受自己那颗摇摆不定，想要靠近的心。
这么想着，黄少天放松了一直紧绷着，想逃离的手，任由喻文州拉着把玩，慢慢捂热，十指紧扣。
在这最后的五分钟里，他想让自己坦诚一点点。
在这伤春悲秋的走神期间，黄少天隐约听到了“不可理喻”这四个字，又听见喻文州在他身边问：“确定不能合作了吗？”
他觉得有些奇怪，刚刚还在友好地讨论着事情，怎么忽然就说出不可理喻这四个字，是吵架了吗？
“这段时间我唯一能联系上的人只有‘不可理喻’的编辑，她那边给出来的最终答复是，作者本人没有要卖版权的意向。她这段时间几次三番地帮我们询问作者的意向，确实尽力了。”
黄少天惊讶地转过头，心情复杂地看着喻文州，原来这段时间编辑一直问他要不要卖版权是替喻文州问的，这世界未免太小了点？
喻文州没想到黄少天还能给自己眼神，心里被甜得差点化开了，忍不住笑着摸了摸黄少天的脑袋。
黄少天稍微楞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先把手挣开。
喻文州顿时觉得怅然若失，舍不得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便收手了。
“就没有别的联系渠道吗？”会上有人提问。
“这位作者混迹文坛多年，可能早年树敌太多，怕被报复，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能联系到他的编辑已经很不容易了。”另一位显然比较了解情况的人回答道。
“这就是我说的另一个不算坏的消息，那位编辑向我透露，她曾经顺着作者留的信息摸到他家里催文，在那里见过张佳乐，当时张佳乐极力否认自己是作者，也不愿意供出来那个房子的主人是谁，后来编辑用了很大的力气证实了作者确实不是张佳乐，但起码张佳乐应该认识作者，喻总跟张佳乐是朋友，如果由您向张佳乐打听，让他从中牵线，或许有希望能直接跟作者取得联系。”
黄少天心里一惊，他的马甲居然这么快就保不住？
张佳乐那个混账东西，喻文州问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卖了。
“那这就好办了，相比起给影视剧做手游，我更倾开发出自己的IP。要是能跟不可理喻有合作，对我们而言简直如虎添翼，他小说里好几个游戏设定以及角色的技能都很有意思，可以完美嵌合到我们的游戏里。更别提不可理喻在网络上的名气，如果我们能拿下作品的游戏改编版权，简直能省一大笔宣传费。”还是那位了解情况的人发言，听起来还是不可理喻的忠实粉丝。
“但我听说，这位作者的脾气不太好？”有人道。
“何止是不好啊！”一聊起八卦，大家总是变得很有发言欲，于是又有人加入，向大家简单科普了下辣鸡大大在网络上血雨腥风的过往。
“煞气这么大，怪不得叫‘不可理喻’。”最后有人这么感慨道。
黄少天一掌拍在桌上，吓得好几个人身体一抖，他咬牙切齿地反驳这些人的对他过往黑历史的评头论足：“才不是因为这个叫‘不可理喻’！”
众人面面相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发火。
喻文州倒是明白了。
甚至明白了不可理喻是什么意思。
他笑盈盈地把自己面前的茶水壶推到黄少天面前：“以后心情不好直接摔东西，更有气势，咱们不拍桌子，小心把手拍疼了。”
黄少天递给他一记眼刀，喻文州识相地闭嘴，并挥手让众人离场。
众人直到退出会议室才稍微反应过来。
“难道黄少天就是？？？不可理喻？？？”
“所以说不可理喻的真正意思难道是不可以理喻总吗？”
“我靠，喻总当年到底把他怎么了，把我的辣鸡大大气得报复社会。”
“什么你的辣鸡大大？搞清楚自己的位置！那是我们老板娘！”
黄少天听到外面的讨论，脸色更难看了一分。
他把外套扯下来扔回给喻文州，没好气道：“我走了！”
说完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喻文州拿着外套追了上去，黄少天心里烦得不行，见了他没给好脸色。
“我送你。”喻文州顿了顿，“就送到楼下。”
好在大晚上的没有人用电梯，之前的电梯还停留在这一层，黄少天选完一层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楼层显示屏。
他能察觉到喻文州在看着他，甚至有些紧张他，但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了，他现在觉得和喻文州一起在这电梯里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直到走出电梯，喻文州跟着出来为他披上衣服，黄少天终于爆发。
“别碰我！”他用力甩开喻文州，回过身，对着喻文州劈头盖脸一通撒气，“听着别人说我发疯的过去很好笑是不是？知道我一个人在中国，被你气得想死，恨你恨到快疯了，却还是连打通电话骂你都舍不得，你很得意吗？”
黄少天一开始气势十足，说着说着，鼻头一酸，开始哽咽。他觉得委屈，这种委屈大过于任何一个没有喻文州在的瞬间。虽然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他还是想向喻文州宣泄，也想要得到他的安慰，哪怕只有三言两语也好，因为这份被压抑了数年的委屈源自于喻文州，也只有喻文州能安抚好。
“好，那我告诉你，我爱你时，就是那么懦弱又卑微，我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可是你不能笑我，喻文州，你不能笑我。”
到最后，他已经分不清楚是他自己靠过去，还是喻文州抱上来的
“我没有笑话你。”喻文州贴在他的耳边轻声哽咽道，“我只是在高兴。”
黄少天哭得泣不成声，听到后气地捶了他一下，没用太多力，倒是喻文州更使劲地抱紧了他。只是黄少天的心里依旧空落落的，像是漏了风一样，明明拥抱的力道已经大到有点发疼，却还是觉得有股寒意不断地灌进他的身体。
“回来之后见你的每一面，我都非常害怕你会心平气和地把我当做一个普通朋友看待，你对我生气，说狠话，我听了之后虽然会难过，但也一样会高兴。高兴你对我还有情感波动，高兴你还在意我，高兴你因为而我难过，高兴你现在对我哭。”
黄少天又想打他了，可惜抱得太紧，打不了。
“对不起。”喻文州亲了亲他的耳朵，“我太卑鄙了，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
“喻文州。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直到今天，黄少天才知道，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对这段感情不能释怀，他难过到几乎快要死掉，“你能不能把以前的喻文州还给我。那个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分手，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没有让我难过的喻文州，你能不能把他还给我。”
很久很久以后，黄少天回忆起这天发生的事情，他不记得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只记得喻文州确实是全世界最会哄人的家伙，他就那样一直抱着他，在他耳边说好了很多很多话，说他在国外时不小心错过了黄少天的第一通电话，内心懊恼不已，可是第二通电话打来时他又不敢接，怕自己忍不住思念跑回来，说他这几年来几乎每天都在给他写短信，就是没有发过，要是黄少天不嫌弃的话他真的好想给他看，还说了很久很久的情话，几乎是把这几年来的心情和盘托出了，最后又说一些自己的小趣事给他听，慢慢地，耐心地把他从哭哄到了笑。
黄少天收拾好情绪要离开时，喻文州又一次为他把衣服披好。
“不用了。自己穿吧。”之前抱着没觉得，两个人分开后黄少天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他看着喻文州比自己还要单薄的衣服，终究还是拒绝了这份好意，“这个再次见面的理由也太刻意了。”
“这不是再次见面的理由，我想见你的话总会找得到理由。”喻文州刮了下他的鼻子道，“我只是不希望我喜欢的人冷到而已。”
已经打好的腹稿又重新憋了回去，黄少天怔怔地看着他。
最终，他再也忍不住，圈住喻文州的脖子，亲了上去。
